上海賽艇的蘇河百年
不僅僅是南蘇州路76號,河畔的一批優秀歷史建筑,還有橫跨河上、各具特色的一座座橋梁,這些都是游覽蘇州河必看的美景。
它們與變清了的河水一道,為上海賽艇公開賽在蘇州河的開啟提供了“愛上這里的必然理由”。
■ 魏斌
微波蕩漾的河面上,飛艇疾行、百舸爭流;賽道沿岸特設的觀賽點上,人頭攢動、歡呼雀躍——金秋暖陽的10月23日、24日,2021上海賽艇公開賽在蘇州河上首次向世人展現其特有的激情與魅力。
在蘇州河畔觀賽時,如果隨身帶著130多年前晚清旅滬文人葛元煦所寫的《滬游雜記》這本小書,翻開后就能讀到這么一段:“……船長二三丈,闊二三尺不等。頭尖身小,矯絕無倫。其比賽在新閘大王廟前,以八人打槳,一人把舵,亦有四人打槳者,翻波撥浪,疾若飛鳧。”(新閘大王廟位于今成都北路蘇州河邊上)
這一刻,若是把視線從書本緩緩轉向蘇州河,看著一艘艘賽艇時隔百年再次競逐,穿過乍浦路橋,直奔臨近外白渡橋的終點而去,有沒有一種時空交疊、倏忽百年的感覺?
南蘇州路76號
2021上海賽艇公開賽的上下水位置是南蘇州路76號。
這是一幢顯眼的紅磚建筑,北臨蘇州河,西邊是乍浦路橋,東近外白渡橋。建筑的歷史比1907年建成的外白渡橋還要早上2年。這幢建筑與100多年前的英國領事館相鄰,它的對面是新天安堂,構成了蘇州河南岸的歐式建筑群。100多年前,這幢建筑是個水上運動俱樂部,它的名字叫作“劃船總會”。
說到劃船運動,在我國,賽龍舟古已有之。端午競渡在我國古代廣為流傳,位于江南、水系發達的上海更不例外。不過,賽龍舟主要是一種節日風俗活動,而西方賽艇運動(rowing)則是一項競技運動。
1843年后,各種體育活動被外僑引入上海,賽艇運動也是外僑較早引進的體育運動之一。據說,早在1852年,就有一些僑民向泊在黃浦江上的外國輪船借了幾條救生艇,在黃浦江上拉開架勢進行賽艇比賽。中國人將外僑的這種運動稱為“劃船”或“跑船”。在顧炳權編著的《上海洋場竹枝詞》中,收錄有頤安主人的《滬江商業市景詞》,其中就有一段關于“跑船”的文字:“如飛打槳賽行船,亦是西人戲賭錢。三五成群真快駛,興酣力大定爭先。”由此,上海成為我國最早開展水上競技運動的城市。
關于劃船總會,薛理勇主編的《上海掌故大辭典》中有一條講到了它的歷史。劃船總會的英文名是The Rowing Club,1860年建立,最初無船室和會所。1875年,在蘇州河畔烏鎮路處建造了第一座船室。1900年,船室所在地塊以7000兩銀子賣給了公共租界工部局,劃船總會就用這筆資金,在蘇州河南岸今南蘇州路圓明園路處買下了一塊地,建造新的船室。1903年2月,船室因比較簡陋和狹窄被決定重建,次年(1904年)動工,1905年正式落成。
劃船總會建筑由中部的會所主體、西翼的游泳池和東翼的船室三部分組成。建筑內部功能齊備,不僅有健身房、更衣室、淋浴房、洗手間等,還有會議室、接待室等,可供會員休閑社交,非劃船總會會員則無權享用這里的設施。筆者收藏的幾張劃船總會老明信片,從不同視角顯示了劃船總會東翼、中部、西翼的風貌。
這座100多年的老建筑,解放后被上海市人民政府接管,共接收重疊板賽艇28條、槳60余支。新中國第一代水上運動員就是從這里起步,利用這些器材艱苦自學成才的,他們的經歷激勵著每一位后繼者拼搏奮斗。
劃船總會建筑的西翼后來則成了黃浦游泳池,現在稍上了點年紀的人或許還會記得自己在這個游泳池里劈波斬浪的情景。
蘇州河
據《上海掌故大辭典》介紹,外僑在上海的賽艇比賽最初是在黃浦江浦東一邊舉行的,每年春、秋兩季各賽一次。而我們現在所見與賽艇相關的記錄,比如在新閘大王廟前的比賽、早期的船室以及劃船總會,很多都與蘇州河有關,這又是為什么呢?
在晚清文人張春華撰寫的《滬城歲事衢歌》里,有關于端午賽龍舟的記述:“煙樹晴薰夏五天,自宜水國泛龍船。如何歇浦濤千頃,簫鼓聲稀聽渺然。”作者注解:“吾邑故水鄉也,而獨不宜于龍船,以黃浦有風波之險也。”黃浦江風急浪大,龍船上擊鼓吶喊的聲音在波濤中顯得渺然,不宜在此舉行競渡活動。這段文字講的是賽龍舟,倒也對理解選擇在蘇州河進行賽艇公開賽的原因有一些啟發。
從歷史上看,吳淞江是太湖流域最大的泄洪道。《上海地名志》稱蘇州河“即吳淞江下游河段,習慣上指北新涇至黃浦江一段”。如今,我們一般把上海市境內的吳淞江稱為蘇州河。當黃浦江變成主要泄洪道,而吳淞江變成黃浦江的支流,作為下游河段的蘇州河流速放緩,同黃浦江相比,自然更適合開展賽艇運動。從1872年秋賽開始,賽艇比賽從黃浦江轉移到蘇州河中舉行。賽艇規格有單人、雙人、四人、八人艇,還分有舵手、無舵手、雙槳、單槳等。比賽中,常有小火輪數艘停在岸邊,供外僑登船觀看比賽。
隨著城市經濟快速發展,蘇州河同黃浦江一樣,往來船只不斷增多,交通日益繁忙。后來,要想在蘇州河上開展賽艇比賽,必須經過相關方面批準才能舉行。1878年10月26日的《申報》就登載了一則消息:“自午刻起,新閘西首大王廟至曹家渡,凡遇商船進出,至期一律停駛。”劃船總會定于這天在蘇州河舉行賽艇比賽,為確保航運安全及賽事正常進行,才有了這樣一條“臨時管制措施”。
然而,長此以往,劃船總會一有比賽,蘇州河航路就得中斷,兩者豈不成了“冤家”?于是,1897年,劃船比賽又移回黃浦江中進行;1906年,移到了昆山青陽港內舉行。雖說水上比賽移走了,不過作為會員們娛樂、社交的好去處,蘇州河畔的這處劃船總會建筑依然發揮著俱樂部的作用。
清澈水波
孕育城市生命、醞釀城市靈氣的蘇州河以其水運之便,在19世紀后期成就了上海穩坐全國外貿中心的位置,于20世紀初造就了兩岸綿延10公里的滬西工業區,20世紀40年代戴上了上海乃至全國最繁忙內河航道的“頭銜”。新中國成立后,蘇州河再次為這座城市立下汗馬功勞。20世紀70年代,蘇州河水上運輸空前繁忙。
然而,蘇州河的隱憂早在20世紀20年代已經埋下:大量工業廢水和生活污水未經處理直排入河;50年代后,上海工業進入高速發展期,兩岸建起了更多工廠、居住著更多居民,污水排放越發嚴重,河水質量每況愈下,上海這條“母親河”苦苦掙扎于黑臭之中,到80年代已經全線黑臭。
1988年到1993年,上海實施了合流污水治理一期工程。1996年,一場以治水為中心的蘇州河環境綜合整治戰全面打響:全面消除干流黑臭、完成河底淤泥清挖、加強日常監督管理……走過這33年治理之路,長治方得久清。
蘇州河的航運功能也隨著城市整體轉型的步伐發生了歷史性轉折。2001年起,蘇州河水上貨運實施“西進西出”方案,長壽路橋以東地區不再允許運輸船隊進出,水運重點區域從蘇州河轉移到了北面的蕰藻浜、南面的淀浦河。運輸船隊的退場、河水質量的提升,使百年前便已有之的蘇州河賽艇活動的回歸“水到渠成”。
2001年,作為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公益活動的一部分,復旦、交大兩校賽艇隊在蘇州河江寧路橋至乍浦路橋段進行了一場精彩的賽艇比賽;次年,滬港臺賽艇公開賽也在蘇州河上舉行。
20世紀90年代初,因建設吳淞路閘橋,劃船總會東翼的船室被拆除,西翼的游泳池改為平屋頂作為網球場使用。2009年,建筑幾近拆除,在一些賽艇人和建筑專家的聯名呼吁下得以保留復建,游泳池部分填為草坪,在建筑側面墻上裝飾輪廓以示原有的布局形態。
近年來,隨蘇州河濱水休憩空間特別是節點地標的打造,劃船總會建筑修繕開放。東側,建設“燈陣廣場”,提示原有的船室空間;西側,結合遺存的古老門頭,對原先的游泳池建筑進行了現代化演繹,搭建起一個抽象化的結構框架,配以綠化和燈光“加持”。當人沿著臺階下行走進泳池,站在“池底”,這就是一個具有特殊觀感的公共活動空間。
如今,在觀看水上比賽的同時,可以看到蘇州河兩岸曾經百年的歷史與煥新的城市風光。這樣新奇和特別的體驗,不僅是對一場體育賽事的觀感,也是對蘇州河歷史底蘊、人文傳奇和治理成就綜合展示的一次全方位感受。這又怎能不讓人心動呢?(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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